幻镜幻境

半弯月牙儿挂得老高的时候，傅红雪终于来到了花府。大概是时间太晚，门口并不见其他人，只有个身着月白长儒的熟悉身影等在那里。傅红雪心头一热，有这个人，他便拥住了世间的全部。

“红雪哥哥，终于把你等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失约的。你累了吧，饿不饿渴不渴？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见到你我才放心了，走，咱们回家！”

花无谢忘记了从日落一直盼到此时的焦虑与疲惫，看见傅红雪，他所有的不如意便顷刻不在，他内心的幸福之花就随即绽放了。

将马扔在府门口，傅红雪随花无谢牵着手往里走。没进正门，却从西北角的偏门而入，饶过九曲花径，来到一片广阔的湖水前。

“红雪哥哥你看，咱们的家就在那儿。”花无谢用手一指，只见湖中心有个琵琶形的小岛，上面绿植掩映楼台玲珑，仿若神仙境地。

“红雪哥哥，你带我过去。”花无谢含了几分娇嗔。

傅红雪一笑，用手揽过那人的腰。两人也不渡船，直接施展轻功就到了岛上。

“红雪哥哥这里，来这里！”脚尖刚一落地，花无谢就迫不及待地又抓起傅红雪的手，带着他跑到岛边一棵大树下。

那是一株多年生粗壮茂密的合欢，绿荫如伞，枝干延伸覆盖了水面及岸上的大片空间。朵朵绒球状的小花相对而生，粉嫩可人，好似情侣甜蜜羞怯的笑脸。

花无谢从袖间拿出两个古铜色的锁片，将其中一个递给傅红雪。他说：“红雪哥哥，让我们来挂同心锁吧！”

说罢拿出随身短刀，在锁面上刻下一个“谢”字。

傅红雪会意，接过他手中的刀，也在自己的锁片上用力刻了一个“雪”字。

红绳穿梭，将两枚锁片交绕于一处，两个人共同伸手把它们悬在树枝上，又一块儿打了个同心结。

“现在我们俩系在一起了，这合欢树为证，从今后海枯石烂绝不分离！”花无谢虔诚地拜了下去，夜色中他双目灼灼，情笃意浓。

“无谢。”傅红雪温柔地唤着，与他双手相挽，同样动人的眸子闪着爱恋回馈过去，清澈可见底。

“好了，夜深露重，你仔细再着了凉。进屋吧，看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花无谢笑脸生辉，帮傅红雪整了整披风，引着他走进那座精致的楼阁了。

 

“红雪公子好，给红雪公子请安！”

亮堂的正厅里，阿紫阿黛金哥宝柱齐刷刷站着，脸上是训练过许久的标准式微笑。

不过在他们内心也确实带着惊喜和新鲜感，因为这位被自家少爷整天挂在嘴上心上的正主儿终于来了，而且果真名不虚传。

区别于花无谢的潇洒可亲，这红雪公子身上透着一种远离俗世的清绝之态。他虽不拘言笑，却举手投足间气韵非凡。身形健挺并非粗莽，骨骼瘦削不见羸弱。最是那张俊朗面庞风采卓然，难怪二少爷会丢不开放不下，那刀削斧凿的至美五官任谁能不动情，把阿紫阿黛四个人也全痴痴看呆了。

花无谢忙着给傅红雪介绍：“他们都是我用惯的跟前人，你以后尽可随意调遣。另外有二三十个是负责四周打扫修理传话等粗活儿的，还有厨房是专属咱们湖心岛的，你想吃什么就点，这的一切都随你安排。红雪哥哥，你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再照你的心思去改，好不好！”

“这，太过了，我用不着这样。”傅红雪让花无谢弄得不知所措。他从前虽做魔教少主，可很多事也是自己亲力亲为，哪有这么多人伺候！

“我不需要人照顾的。无谢，天这么晚了，你还是让他们快去休息吧！”

其实傅红雪面对一屋子下人精神很有些紧张，他不太会与人相处，只对花无谢是个例外。看着阿紫他们，再想想外头还有二三十个，想到自己以后出来进去都会不断有人跟着，做什么事都会有人看着陪着，傅红雪心中就感觉特别别扭，他还是享受不了这被人前呼后拥的福的。

花无谢自然明白傅红雪的心思，不然也白跟他要死要活好一场了。

他笑着对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清净惯了，想是人多嫌乱，不过生活起居总要有人打理。你如今来我这儿，就听我的安排。这样，这个金哥还算聪明，日后就让他随时跟着你，我不在你身边也好放心。另外的人都留于外面听用，平常不准打扰，有事随叫随到就是了。”

复又转身对阿紫他们道：“红雪哥哥体恤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谢红雪公子心疼，谢谢二少爷！”四个人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让傅红雪心里又咯噔一下。见惯了江湖仇杀，见惯了人们横眉怒对的冷眼，骤然被捧着抬着，被别人笑脸相迎供着，对傅红雪来说还真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金哥走上前说：“小的任凭红雪公子差遣，我是二少爷的人，自然也是您的人。日后忠心尽力不敢有一丝懈怠，若哪里伺候不周，随您处置，小的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有劳金哥了。”傅红雪客气地冲他一抱拳。

见花无谢也点头表示满意，金哥想趁着少爷心情好有个事要不要提醒一下。他犹犹豫豫道：“二少爷，那个，那个明天……”

“哎呀明天什么，今儿都这么晚了，还不快让少爷和红雪公子歇下。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阿紫适时掐金哥一把，把他拽了出去。内心是想告诉他：现在提这么不合时宜的事儿，你难道被扣月钱没够吗？

花无谢脸色稍变。傅红雪虽不善言辞，却能读懂人心，他也很清楚，明天——是花无谢同无垢山庄二公子连城璧成婚的日子。

……

卧房内，二十几支红烛高燃，光线明朗且温馨。饮过花无谢备下的合卺酒，再望着满室的华美布置，傅红雪柔声说：“无谢，真不必为我如此大费周章。我用不着这些，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花无谢道：“红雪哥哥，我知道你从不在意这些俗物，但这是我对你的一颗心，你一定要好好收下。我明白你为和我在一起付出了很多、放下了很多，花无谢无以为报，只能尽我所有。我向你发誓，我今生只爱红雪哥哥一人！外面那个是被父母逼迫被朝廷压制的，只给他个虚挂的名号。这样已经是很对不起你了，我绝不再辜负你。若有违背，就让我他日重病缠身无药可治不得好死！”

“无谢，谁让你发这么毒的誓，快收回去！”傅红雪急忙捂住他的嘴。“我相信你，我既来了必一心一意陪你，我对你的爱不需要任何回报！”

花无谢又道：“红雪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外面的烦心事来打搅你。我特意选了湖心岛，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两个人的世外桃源。你从前过着打打杀杀的日子，弄得一身伤病，以后我就伴你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生活，让你忘掉所有痛苦。我们自由自在，做一对比翼鸟，今生今世……哦不，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永不分开！”

烛光下的表白温情缱绻，两个人好看的侧影投射在墙上，交叠到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心。

花无谢描述的情景确实令傅红雪向往，或许他真的可以丢下过往开始全新的生活。他把花无谢小心抱起轻轻放上床去，为了身上的棍伤不被发现压灭了所有烛火，然后……

象牙床边，两人的衣衫随即抛落。红绡帐内，顿时一派旖旎春光。只听阵阵微吟低语，花好月圆，此夜恰是苦短良宵。

……

天色才微微泛白，金哥宝柱的叫门声就传来了。花无谢极不耐烦，很想骂人。

傅红雪并未睡实，知道不能让他在此久留，就道：“你起来跟他们去吧，我想自己多睡会儿。”

“那好，红雪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应付完这些事儿晚上就来陪你。”

花无谢恋恋不舍起身出门，自然少不得对门外催促的人撒上几句脾气。

听着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傅红雪睡意全无，只望着头顶的幔帐出神。

尽管不愿意承认，尽管一心想逃避，但他很清楚花无谢不只属于他一个人，他今后还有很多事情不得不面对。

思索间，只觉身上瘫软无力，头又昏昏沉沉疼了起来。

……

 

花府大婚，算是京城中一等一的大事，今日车水马龙，高官贵眷云集。一家之主花将军在边关坐镇脱不得身，为感念圣恩便将长子花满天派回主持婚典打理全局。

花府女眷上至老祖宗，下到每位小姐，无不精心装扮忙着迎宾待客，满面喜气盈盈。

似乎只有花无谢一人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般被大家摆来摆去。上马接新人、下马迎新人，迈火盆、拜堂、坐喜床……麻烦事怎么就这么多？

挑开轿帘后喜娘非让他去拉新人的手，他是死活都没碰，一把抓住那人手中的红绸就自顾自往前走，弄得那蒙着盖头的所谓新人也不得不快速紧跟了他几步。

花无谢只想着让这无聊的仪式赶紧结束，他可以摆脱这些讨厌的人去找红雪哥哥。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鞭炮鼓乐这么吵人，也不知红雪哥哥听了会怎样？他会不会伤心难过？晚上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好好地安慰一番才行。

终于，天黑下来的时候乱七八糟的过程总算告一段落。花无谢一口酒没喝，在席上只露了一面就全都交给了大哥。本来嘛，又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喜酒有什么好喝的！

可母亲说必须要去新房给新人揭下盖头一切才能算完。成，我忍，去就去！

 

好久没踏进自己的院子，花无谢都觉得有些陌生了。花府家大业大，就算自己几乎搬空了这里，老祖宗和母亲也都重新给补齐了。

另外，连家有钱有势，不能让花府比下去，带过来的陪嫁自然不少。这会儿，花无谢就看见那连城璧的两个陪嫁丫头冰冰和无霜，在忙着把自家的奇珍异宝往新房里放呢。

哼，你们钱多了不起吗？小人得志！

“姑爷来啦！给姑爷请安！”看到花无谢，两个丫头赶快放下手中的活儿，恭恭敬敬把他领到自己主子的喜床前。

那个人端端正正坐着，无比华丽的大红喜服鲜艳耀眼。

看着眼前情景，花无谢只觉太对不起红雪哥哥了，在大漠草草拜的天地，竟连件婚服都没给他准备。

“姑爷，我们公子等候多时了，您快揭盖头吧！”无霜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接过递来的秤杆，随便往下一掀，花无谢看都没看那人，立刻丢下扭头便走。

“哎姑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儿？”冰冰喊了一声，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快。

“本少爷去哪儿你管得着吗？”花无谢头也不回，迈起傲娇的大步出门离院儿，直奔湖心岛去了。

“算了，让他走吧。”

现在花府正经的二少夫人，今日的新人连城璧缓缓站起来，整了整因为刚才被粗暴地掀去盖头而弄乱的衣衫。

“像什么话？大婚之夜新郎不留在洞房，却要去……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冰冰是厉害性子，看不得自家公子受委屈。

“冰冰，以后别这样大呼小叫。花家是皇亲贵府，让人听了会笑话我们来自江湖不懂礼仪，给无垢山庄丢脸。”卸去头冠，连城璧不急不缓嘱咐着。

“可是……”

“不用说了，时候不早，你们俩下去吧。”

遣去了无霜和冰冰，连城璧低下头，却发现被花无谢揭下的盖巾散乱掉在喜床的角落里。

走过去，拿起那鲜红的盖巾，仔仔细细折好。

掩饰住心底的惆怅，连城璧默默想着：没关系，自己倾慕花无谢已久，可奈何他偏偏有了心中之人。来日方长，只希望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会慢慢喜欢上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