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幻境

花府轶事——二少爷的齐人之福(7)

几天后,湖心岛风光正好。

花无谢手拿鱼竿在湖边垂钓,虽然十钓九空却也自得其乐。傅红雪靠在树荫下的圈椅里,身穿轻薄名贵的红黑绸衫,只静静望着花无谢,弯弯眉眼间笑意无限。这份舒心与释然是他从前的岁月里连想都不敢想的。

一会儿,远远有个丫头扭扭地走来了。在旁边伺候的金哥儿宝柱认得,这是花夫人身边的侍女。只见她行过礼后说:“今天是府里的好日子,夫人请二少爷和小夫人去前厅看戏。”

“我在红雪哥哥这里天天都是好日子。”花无谢心不在焉大咧咧回了一句,眼睛却还只顾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除了湖心岛众人照二少爷吩咐唤傅红雪为公子,花府里其他侍从还是都称他做小夫人的。可这称呼令傅红雪很不快,他站起身道:“天热,我就不过去了,无谢你自己去吧。”

“嗯。”二少爷照常应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那传话的丫头:“你刚才说请我们去干嘛?”

“今天府内来了伶人班子,正在前厅演热闹的戏文,请二少爷去看呢!”

“什么,有戏演!红雪哥哥,看戏最有意思了,你陪我去吧!”花无谢想到自傅红雪入府以来家中还是第一次招戏班子,不愿他错过这个机会。

“我不喜欢热闹,还是算了。”傅红雪对敲锣打鼓咿咿呀呀没甚兴趣,转身欲回小楼之中。

“好哥哥了,你不能总把自己闷在这儿吧,就当是陪我。我们坐在兄弟姐妹堆里,离老祖宗和母亲远远的,不会有那么多规矩。我还会照顾你,不让你不自在的!”

“可是……”

“哎呀,咱们就走吧!”

架不住花无谢连哄带劝,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傅红雪也只能抛下所有顾虑,整顿衣裳随他同往。

旧日听惯了这位小夫人的回绝,今天他肯接受邀请着实让人意外。那花夫人身边的侍女不由露出几分不可言说的表情。

 

及至到了前厅,花无谢和傅红雪都很后悔这回来错了。

原来今天是连城璧的生日,而花无谢的父亲花老将军从边关回朝述职,现在也正坐在老祖宗旁边。

老将军花正坤刚刚从朝堂归来,老祖宗久未见儿子非常高兴。“今日双喜临门,城璧在我们花府第一次过生辰,又赶上正坤回家,人难得的齐整。我特意传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你们都不必拘束,越热闹起来越好!”

大家谢过老祖宗,之后小辈按次序给祖母和父母亲见礼。花满天带着谢千寻拜见完毕,便到了花无谢三口。

连城璧因是生辰喜日,穿了件淡鹅黄绣祥云点缀金丝银线的华美长衫。他同花无谢并排在前,傅红雪虽不喜这些规矩,但顾及尊长不好十分违拗,也只能照例站于花璧二人身后,向上头的三位躬身到底。

说起来这是连城璧同傅红雪第一次相见,连公子来得早,花雪进门时他远远就注视起那个用凝重的黑与热烈的红装饰起来的身影,果然惊世姿容,当真是自己这样凡尘中人所不及的。

待到两人走近,连城璧首先起身礼貌地向傅红雪点头一笑。但对方却未做出丝毫反应,照旧冷冷的,眼神只落在花无谢一人身上。

其实在傅红雪看来,他与连城璧本就是相对立的,他心思简单,实在装不出违心的笑颜,那便还不如不去接触好了。

可这让连城璧大觉尴尬,但今日公婆祖母都在,又是老祖宗特意为自己庆生,不能因为自身的不快扫了长辈的兴致。也只好很快掩饰过去,按长幼行礼如仪。

偏偏花无谢虽同自己并列而立,中间却足足隔了两个肩膀的距离,倒与身后的傅红雪紧紧贴着。将亲疏之别在众人面前挑了个明白,叫连城璧又是一阵无奈心寒。

“好好好,都免礼吧。城璧呀,今日你最大,快坐到我身边来!”老祖宗招呼起连城璧,知他理家辛苦,又爱他性子和顺,拉着这二孙媳的手眼中自有无限宠溺。

城璧公子几经推辞,在三位尊长的一再坚持下还是坐到了老祖宗身旁的正位上。花夫人不用说,就是初见新人的花老将军也不由捻须默默颔首。钦佩连府好家教,教导出如此言行得体进退有度的孩子,这个正牌儿媳总算娶对了。

扭头瞥见傅红雪,老将军的脸色却又沉下来。忘不了这魔教小子一腔狂妄,在边塞时就不顾羞耻亲自找上门,为了花无谢竟敢同自己当面争执,还差点儿要把儿子抢到魔教去。如今嫁入花府也半分没减身上的桀骜,拜见长辈都是冷着一张脸不见丁点儿笑颜,为何无谢那不争气的奴才偏就迷上他了呢?

老祖宗也不很喜欢傅红雪,想到往日该来的场合他一概不来,今天是城璧的好日子倒要来凑风头。刚才明明城璧大度屈尊向他示好,他却摆出副不得了的样子根本不搭理,也太不懂礼数了。

本想发话赶人,被另一边的花夫人看出婆母心思,悄悄凑到老祖宗耳边说:“母亲不必同孩子置气,红雪来便来了,再说城璧的寿诞他也理应过来祝贺,一家和气团圆最要紧。”

所以老祖宗就不好多说什么,只不去理睬傅红雪,倒对着连城璧问寒问暖。

人们各自落座,花无谢本想带着傅红雪找个清静地方,谁知冰冰走过来指引着说:“姑爷这边请,红雪小夫人,您的座位在那里。”她让花无谢去挨着连城璧,却把傅红雪安排到了后面靠边的位置。

若是平常,花无谢早闹起来了。可今天老爹在场,二少爷多少对他有些忌讳,只狠狠瞪了冰冰一眼,低声质问:“你们什么意思?”

“你坐过去吧,戏要开始了。”傅红雪碰了他一下,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什么。虽然也心中气愤,但既然鬼使神差来了,想是上天注定要受这一番作弄,在这样的场合总不好让花无谢太为难。傅红雪放开二少爷的手,主动朝冰冰指定的座位走去。

冰冰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今天花夫人吩咐不要让连城璧操心,所以贺寿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和无霜一手安排的。正好借这个机会整治一下湖心岛那位小的,让他总是独霸着姑爷,时常压在自家公子头上。

花无谢在父亲威逼的目光下只得坐到连城璧身侧,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眼睛不住往后面瞧,生怕傅红雪因为被轻视心情不好。他暗怪自己嘴欠加手欠,非要劝着拉着红雪哥哥来,让他无端到这里受气。一会儿一定要找个借口提早溜出去,免得他被气坏了身子。

连城璧亲手为二少爷斟茶,把果盘推到他跟前,可这位少爷的脸又拉得老长,耷着眼皮就跟连阴天下过多少场雨一样。

戏台上演的是一对夫妻伉俪情深的故事,老祖宗命丫鬟端上壶酒,笑盈盈慢悠悠发话了。

“今天这出戏是我特意为城璧点的,自打他到了我们花府,上下亲睦一团和气,府中老老少少没有不赞他的。他管家这一个月,大小事务更是料理得井井有条。借他的好日子我们大伙儿感谢他辛苦,无谢……无谢……”

二少爷正低头抠手指,老祖宗喊了两声才听见。

“啊……什么事?”

“你就替我们向城璧敬一杯酒,祝贺的话就不用说了。你只告诉他花家就是他的家,你是他最亲的丈夫,今后一定护他敬他,和他长久恩爱厮守相伴到白头!”

“这,老祖宗……”二少爷的拳头紧攥起来。

知子莫若母,恐怕儿子又炸毛,花夫人忙笑打圆场:“母亲,无谢都这么大了,这种小夫妻蜜里调油的话还是让他们到私下去说吧。”

“我就是要他当众表个态,今后好好对城璧,我们几个老的才能放心嘛!”老祖宗却不肯放松。

“我,我不。”

“无谢,听老祖宗的话。”见二儿子有翻脸的趋势,花将军重重压了一句。

瞧着花无谢勉强接过丫鬟递上的酒杯,手在不停地抖动,整个心神全在后头的傅红雪身上。连城璧也不愿叫他太作难,没有意义无法兑现的话,说出来又能怎样,不过三个人都难受罢了。

他缓缓站起道:“老祖宗,城璧年轻,哪儿受得起长辈们这番厚意。孩儿心领了,这,还是算了吧。”

也许老祖宗今天有意让花无谢分清大小轻重,有意要压制一下傅红雪。她笑对着连城璧讲:“有什么受不起,又不是我们说,让无谢跟你说。做丈夫的疼爱妻子,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们又来逼我……”二少爷很有摔杯子的冲动。

还没等到花无谢闹起来,坐在后侧角落里的傅红雪已早按耐不住了。他觉得今天在这偌大的厅堂里最可笑的人就是自己,就连周围小厮丫鬟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嘲讽。

是呀,连城璧是妻子,被花无谢呵护天经地义,那自己又算什么?自己永远也融不进这个花家,在他们眼中始终是外族异类无关轻重,更是破坏了花连之间夫妻感情的人。

细观那连城璧,丰神俊朗,一派谦谦君子之态。他温柔练达,赢得花府上下满满赞誉。自己不善人情世故,同他无法相比。这样的人分明没有缺点,又生得这般好看,天长日久,无谢未必不会对他动心。到那时自己又将置身何地呢?

台上一出戏,台下还要再来演一场鹣鲽缱绻的戏码吗?好,你们只管演,我不看便是!

傅红雪想到这里竟一刻都不愿停留,也管不了许多,猛站起身决然而去。他不顾后面众人的惊诧,所有的假欢笑假和谐就在他离去的瞬间顿时灰飞烟灭、戛然而止了。

“红雪哥哥!”花无谢彻底扔下了酒杯,心急地呼喊着。

厅堂里静得出奇,连台上的戏文也自动停止了。

快言快语的谢千寻望着傅红雪的背影说了一句:“这脾气还真不小呢!”

花无谢立马就要去追人,被老将军高声喊下。“站住,你想到哪里?”

老祖宗脸色发青,从椅子上立身起来颤巍巍说:“这,这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来人,去把傅红雪给我叫回来,让他当面说说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一个人搅了全家的兴,我要他给城璧认错赔礼,给他好好立个规矩!”

“母亲,红雪或许是身子不舒服才走的。您先别动怒,回头儿媳去瞧瞧,咱们还是继续看戏吧。”花夫人想替傅红雪遮掩一下。

“还看什么看,这样目无尊长全由着自己性子,他不知道入了花家门就要守花家的礼吗?今天决不能轻放过他,快去,快把这傅红雪找回来!”祖母大人是真动怒了。

花无谢当然不服:“老祖宗你太偏心了吧,你们逼着我讲让红雪哥哥伤心的话,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吗?就得忍着受着被人作践吗?”

“就是,别说红雪嫂子了,换我也受不了。”花飞扬没白常跑湖心岛,倒是站出来帮二哥说了句话。

“逆子,你们都给我闭嘴!”花老爷冲两个儿子吼起来。

见老祖宗和父亲都在气头上,花无谢又是个不肯认软的。连城璧想事情皆因自己而起,不好让大家都这么僵持下去,便跪在了老祖宗面前郑重道:“请祖母父亲息怒。今日既是长辈抬爱,为城璧过生辰,那便给城璧几分薄面,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请大家各自归坐,城璧倒很想看完老祖宗点的戏文呢!”

“你这孩子,谁要你跪,赶快起来!”老祖宗忙命人扶起连城璧,满是心疼之色。

恰在这时,宫中特使来传话,说陛下有要事再召花老将军觐见。花老爷也只得整顿衣冠匆匆前往,临走狠狠瞪了花无谢几下,怒对他道:“奴才,你且等我回来!”

又走了一个,这欢会终是聚不下去了。老祖宗余怒未消,被花夫人和丫头搀扶回房,行了两步又转过身申斥花无谢:“我就不懂,你是被什么蒙了眼?城璧这样好模样又识大体的人摆在这儿,你却全把心思用在别处,看不出谁高谁低。是对错好歹分不清吗?你呀,你何时才能叫我省省心!”

周围都在微微点头,老祖宗的话得到了花府上下的一致认同。老人家走后,花无谢看向连城璧的眼神是越来越凶了。

 

 “哼,亏我前些日子还觉得你挺好,原来都是假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满意!”

“我没有的,我……”连城璧在别人面前也算会说,偏就见了花无谢总觉浑身是嘴都分辩不清。

“还没有什么,你先是拿座位有意羞辱红雪哥哥,又借着他离席引起老祖宗气愤,然后又假装善人,反过来下跪求情,弄得大家对你一片赞誉。我真是小看了你,连家的手段实在高明,好都叫你一个人占了,错全是红雪哥哥的。连城璧,你这心肠真够歹毒!”

“姑爷别乱冤枉人,今日座位之事都是我和冰冰安排的,有不妥你只管罚我们,同我家公子不相干!”见连城璧不语,无霜忍不住上前替他说话。

冰冰更是急火的性子,早就对花无谢不满,就站到他跟前说:“我看也没有不妥,我们都是寻旧例办的。老爷的两位姨娘同样坐在后排,人家是长辈都不曾说什么,怎么红雪小夫人就这般尊贵,非要到前头和正经主子抢位置。”

“你,放肆!”花无谢要挥拳头,他最受不了这些大小尊卑的话,尤其还是针对自己捧在心尖儿之人的。

可又想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冲小丫鬟动手终归有失风度。他觉得冰冰敢这样都是主子在背后指使,便把一腔怨气都撒向了连城璧,手指着他硬生生道:

“我忍得了再一再二,绝没有再三再四!从今后相安无事便罢,你若还明里暗里使坏,就别怪我花无谢容不下你,你给我滚回无垢山庄去!”

冰冰哪儿受得了他如此轻贱自家公子,索性不管规矩直接大声嚷起来:

“姑爷这是什么话,还讲不讲道理?都是你的人,不能一个当宝贝一个只做寻常待吧,偏心偏向也要有个限度。我们公子做错了什么?要不咱就去找老祖宗评评理!”

“少搬老祖宗吓唬我,我从来想怎样便怎样,是你家公子自己厚脸皮不知趣,我同他没有半点儿干系!”二少爷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冰冰回顶,他满心惦记着傅红雪,胡乱讲出的话也实在伤人。

连城璧此刻都没有力气去制止冰冰,他一片茫然像被钉在那里再动弹不得,眼中的两行泪终是挨不住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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