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幻境

大结局之雪璧篇

连府的彩车一路通畅，顺顺当当回到无垢山庄。老家院连年早做好准备，在各处张灯结彩，一切都按正经大婚布置。

门口红毡铺就，新人下车后，跨火盆拜天地，也不必介意头婚二婚，所有正规程序均不曾少。这算是十年后又迎来了山庄的第二位主人。

搀人进洞房时，连城璧东看西看没见到暖儿，随口问道：“那小玩艺儿呢？”

感觉身旁人的手不满意地一甩，劲儿还挺大，连盟主马上改嘴：“不是，小少爷去哪儿了？”

连年回答：“刚刚下车时小主子还在，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许是跑到哪里玩了吧。”

“赶紧派两个人去找，这山庄地方大别再跑丢跑摔了。找到后好生哄着，问他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一点儿都别亏待，一块油皮儿都不能蹭破了！”

连年小心应下，立即转身去办差。

连大盟主吐口气，心想今天虽表面风光，其实苦的日子在后头。现在满心都觉得欠着花无谢，以后只能当成祖宗一样，而且还是一大一小两个，简直自找罪受。

因为成婚突然没有宴请宾客，估计连城璧这边请也来不了几位，花无谢左近的人更是懒得搭理这位盟主，那只待以后再补吧。所以现下两个人便双双坐在洞房里。

有喜娘送过合卺酒，又照例说了些吉祥话，连城璧挥手让她下去。一切全都静下的时候，盟主看着坐在床上蒙着盖头的人，不由发起憷来。

也怪自己，跟齐衡顶牛顶过了头，连城璧其实，其实内心不是真的想再娶，他真没做好该怎样和花无谢继续相处的准备。

花无谢不计前嫌出手相救，今天又极给面子上了彩车，把终身连同一个孩子信任托付。连城璧此刻非常担心自己接不住，这实在是很烫手的。他现在的心情不是十年前的迫切想要，而是犹豫着不敢要。

再次面对故人，想想他经历的种种自己都脱不得干系，人家又以德报怨，那更是永远还不清的愧疚。这样的人只能当神仙、当菩萨，要捧着供着。真的好心累！连城璧觉得，这样还不如同那整天跟自己别扭斗嘴的傅红雪待在一起舒服。

怎么办呢？走到这一步只能认了吧！

武林盟主琢磨着要去把厢房收拾一下放张床，怕是以后自己要长期住那儿了。他没指望花无谢会愿意和他同床共枕，十年前不行，十年后就更别想。也许人家只是拿他当个幌子摆脱齐衡而已，人要有自知之明。自己赢了齐衡一时，可后半辈子都得这么忍着挨着下去，其实也是挺惨的。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从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还不揭盖头，还等什么？”

这声音很清冷，不像花无谢，可不知为何听着就觉得踏实舒服。

连城璧的手在抖，突然就生出几许期待，他过去慢慢揭下盖头，只见艳红喜服趁着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冬夜里幽幽之皓月，肃寒却绝美。那人不是花无谢，而是最近日子朝夕相处为他打点山庄内外的傅红雪。

先是有些惊讶，之后一瞬间连盟主倒轻松释然了，唇角不自觉涌上笑意，他感觉堵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就没了。

“是你呀。”连城璧不再浑身绷着，坐姿也变得随意。

只听傅红雪道：“你站起来。”

“啊……”

“你站到我对面去，我有话要说。”

尽管有点懵，可连盟主还是在对方的目光里乖乖照做。

傅红雪低着头，情绪有点紧张。他说：“萧无谢早走了，是我要上你的彩车。因为，我一直就喜欢你！”他说这话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脸上不由从面颊迅速红到耳根。

“你，喜欢我。为，为什么？……”听的人不太清醒，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意外，但也可说是一份不小的惊喜。连城璧都不相信自己这个恶名昭著的魔头会被人喜欢，他真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早就不配有那种情感了。

“我喜欢你没有理由，从见你的第一眼便开始。”傅红雪仍旧不敢看他，口中的话却没有停。“你是武林盟主天宗宗主也好，是普通百姓也罢，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已经拜过堂，你若不愿就只能休了我。反正你已经害过一个花无谢，也不在乎再毁一次我的清白，其实我若想强留以你现在的功力根本奈何不得我。是留下我还是去找他，你自己决定吧！”

都讲完，他才慢慢抬起头，正对上心意暗许了若干年的人，一双眼闪烁如星。

“我疯了吗？还要再去找花无谢。”连盟主这回真真正正笑了，这一刻他好似完全通透。面对傅红雪，面对盖头下新人的变换，他才看懂了自己的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两个人早就在暗中彼此留意相互关怀，尽管这关怀的表达方式与众不同，比如揭短比如嘲讽，但只要他们各自明了其中的含义，那就够了。

连城璧心里不经意间已实实在在住进了一个人，他会很愿意看这个人待在身边，很想听这人讲话，哪怕是怼自己训自己。他表面装作无所谓，其实也在暗中关心着那个人，会惦记他受过的伤，会在他刚刚离去就开始想念、开始抱怨唠叨。这，是不是他们之间的爱呢？

想不到十年求而不得，却不知有人一直就在身旁暗暗爱恋默默守护。傅红雪在连城璧风光时缄默无语，甘当低微护卫，尽力弥补修正其犯下的过失；却在他失意后不离不弃，挺身护住那堵要被众人推倒的墙，为他疗伤治病，替他帷幄绸缪。一心为他从不管后果从不求回报，这份情意当真贵过金玉！

连城璧在想现在若不努力抓住这机会，难道还要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们又有多长的人生经得起如此消磨等待呢！

“雪……雪儿。”这称呼有点别扭，但还是忍着牙根儿发酸叫了出来，不过叫过之后的感觉却是甜丝丝的。

“要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用冒这一头冷汗了。说实话我哪儿有脸再见花无谢，我都不信他肯真嫁我！还是你好，我觉得咱俩挺投脾气，没事儿杠上两句也不错。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让你再走，我一个两个都休出去，不是要跟齐衡一样混到没人敢进门吗！只要你不觉委屈，咱们便这样，就像那些呆文人说的白头偕老可好？”

“你确定你要的是我而不是花无谢？不是因为无法得到他才退而求其次。”说话人难免有一点醋意。

连城璧道：“我是那种肯屈就的人吗？十年前就该明白和他根本不合适，只是看上了人家那张脸，娶回来是无休无止的别扭。我不想再受那个罪了，还是你合我的路子，对我来说，你比他更好！”

“你想准了，不后悔？”

“我还后什么悔，我认定你了！这么多年咱们都到了这个岁数，互相解救一下得了，总不能一辈子单着！”

盟主大人的话向来不按常理，但基本意思表达出来了，就凑合着听吧。

傅红雪点了一下头，“那好，把桌上的酒拿来。”

听得吩咐，连城璧马上端过合卺酒，二人相对交杯而饮，这算是新婚礼成正式做了鸾凤了。

傅红雪放下杯子，神情却更见严肃。“说正事，你既愿意同我成亲，那我对你有几个要求。”

连城璧心想我这位新夫人还真是个冷美人儿，他要是常笑笑应该更好看。便道：“你说吧，我听着就是。”

“第一，我要你做回君子连城璧，不再阴谋算计，用良善之心去对待所有人。第二，请你振作起来，你依旧是武林盟主，你有很多事要做，不该每天东游西逛去拆别人的台。虽然四大长老眼下不大服你，但我这些年南疆西疆各处也为你笼络了很多人脉，我还可以为你召来天宗旧部，如此制住他们夺回武林实权只是早晚的事，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雪儿，原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想了这么远。”连城璧无比感激，一下捧住傅红雪的双手，让被娇唤作雪儿的大侠感到极不自在，想挣脱却还有点舍不得。

连城璧道：“我都听你的，照你说的办。还有没有第三，我也全答应你！”

“没有，没有第三，等我想好了再说。”看着眼前人傻傻的表情，傅红雪怀疑某人的脑子还是没太好利索。

迟疑了一下，雪大侠终于又讲出下面的话：“那我过几天替你跑一趟边塞，去天宗那里。可是……召集旧部需要钱，我没有。”

“呵呵……”瞧着傅红雪的无措，连城璧笑得更欢了。“雪儿，你终于知道找我要钱了，你就该早说！我这无垢山庄别的没有，唯一不缺的便是钱！”

连大盟主站起身，神经质地三步并两步来到对面雕花墙壁旁，触动机关，只见一间暗室骤然展现在眼中。他进去随手捡几个盒子出来，对着傅红雪打开，里面是满满登登的银票和房地契，关键处的数目令拮据惯了的雪儿读起来颇有些费力。

连城璧一样一样交代着：“这些都给你，无垢山庄是你的，银票是你的，乡下的地产田庄是你的，连我这个人也是你的！”

“我的一切都随你支配，我知道新科状元是你弟弟，小皇帝现在信任你们，让你代替了以前我的位置。好在我聪明把你娶回家，我们如今是一家人，我一点儿都不亏。日后我们夫妻同心，照样可以号令江湖！那帮人以为我连城璧完了，他们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还留了很多后手，我要让他们后悔死！”连盟主眉飞色舞，满是憧憬得意之色。

被扣惯工钱的傅红雪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有钱人，而且是相当有钱那种。

他大概只明白手中的这些纸张价值不菲，但具体值钱到什么程度也还不是太清楚。他对钱向来无所谓没概念，只要能帮连城璧去打点办事就行了。

他把那些银票地契随手一放，觉得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弄出结果，于是仍用比较生硬的口气对连城璧说：“那你把衣服脱了吧。”

“什么？你要我现在就脱衣服？”

“脱衣服。”傅红雪又肯定了一次。

我这夫人也太心急了，连城璧暗笑，还有点窃喜。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迅速解下婚服外裳，又把里面的内衬和中衣也一件一件剥了下去。及至上身赤裸，他又将手伸向腰带，要连下身也卸除干净的时候，就听傅红雪对他说：“好，可以了。”

“啊，这样就，就可以了？”

“可以了，你转过身去，跪下。”

还要跪下，他喜欢这种小前戏吗？算了，头一次就让他玩儿一回吧。连城璧倒是听话地照办了。

忽然背后一声裂响，让大盟主身子一冷，不由打了个哆嗦。回过头，却见傅红雪拿着登车时自己交给他的鞭子，刚才空试了一鞭，现在有要对眼前人挥腕下手的趋势。

要来这么刺激的？连城璧很为难，怕自己受不住。便笑嘻嘻对傅红雪说：“想不到我家雪儿还有这个嗜好，不过为夫年纪大了恐陪你折腾不起，咱们还是走正常路线吧。行吗夫人？”

啪！不容人反应，鞭稍儿已卷上脊梁正中，用力恰到好处，让人感受到火辣辣的痛意却不损皮肉，后背上肿起一条明显的红痕。

“哎呦！”连城璧喊出来，心道你还玩儿真的吗？

“你刚才叫我什么？”傅红雪冷冷问。、

“我刚才叫你……”被打懵了的盟主努力回忆着。“我叫你雪儿、小雪、夫人……”

“叫错了，再想！”啪！傅大侠手速极快，那人的背部又斜着多了道檩子。

怎么这么疼！连城璧冷汗又下，心想不能成婚头一天就搭上性命，他有点怕那人的眼神，转过头小心翼翼说着：“夫……”人字还没出口，见傅红雪又要举鞭子，灵机一动赶忙改口道：“夫君！我叫你夫君！”

高抬起的手放下了，努力压制着脸上的笑意，傅红雪照旧沉声说：“我打你不为别的，只为了花无谢。你当年对他太过残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天也叫你亲自尝尝滋味！”

“夫……夫君，咱们早上在客栈门口不是了结清楚了吗，你甩下三鞭已算完事，怎么还翻后账。再说那花无谢都不曾跟我计较，要打也是由他来打，你就别再替他抱不平了。真的很疼，放过我吧。”

“花无谢不会打你，嫌脏了他的手。但我必须教训你，让你记住这个疼，记得你曾对他做过什么！今天在客栈不过当着众人给你面子罢了。”

“那多谢雪儿，就请你以后再给我几分面子。我毕竟是用彩车把你迎进门的，我总归还是武林盟主，你日后当着外人就委屈叫我一声夫君，我回家来便老老实实给你做夫人。我欠花无谢欠你的情，会尽全力还上。我把整个无垢山庄都赔给你，你若觉得不够，看我这人还能换几辆银子，把我卖掉也行。不过估计像我这样也没人肯买，那就还是将我留下，留下来服侍夫君替你暖床如何？行不行，今天就暂且饶我吧。”

连城璧故意放低姿态，说得可怜至极。傅红雪到底架不住他一番哄劝，彻底扔下鞭子就算答应了。武林盟主长舒一口气，心想不管怎样人前的脸面总是保住了，以为这傅红雪一根筋多好对付，却原来也是这般可怕难缠，日后还要小心伺候着。

……

院子里极静，整个无垢山庄此时也没有几个人。老仆连年安顿好各处，想再过来看看主人还需要什么。只见新房的窗帘已被严严实实拉上，屋里不时有碰撞响动传来，隐隐似还有自家公子的微弱之声：“雪儿……慢点儿……再慢点儿……”

洞房内满室旖旎，地上衣物凌乱，那些地契银票七飘八落，一张张散的到处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