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幻境

沈将军从京城回转的消息传得很快，守城将士、一众百姓，再加上沈面花满天等人都到城门口来迎。

沈巍第一眼就看见了无谢，他这次站在人群正中最显眼的位置，与一月前离去时躲在后面截然不同。花满天也在，想必京中的事无谢都知道了。他记得许诺如约等待自己，可自己呢……两手空空无官无禄而回，又拿什么去面对他？

无谢看到沈巍一路风尘几许憔悴，便快步朝他走去。沈巍倒不太敢与其目光相接，有意闪避着安排发放物资，命属下来领军饷，又为城中民众分配朝廷的慰问粮。

“这些交给别人去做吧，你现在该回去休息。”

“我，我不累。陛下的恩赏要尽快分发到位，守护边塞每一个士卒每一位百姓都功不可没。”

沈巍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朝思暮想之人，见了面多少思念的话却无法直言。考虑太多，求婚时的勇气不知都到哪儿去了。

“那好，我帮你。”无谢坦然大方，想要助力分担。

沈巍却找借口拒绝：“我这儿人手够，你还是回去吧，城门风大别再受了凉。”

无谢低头含笑，想着不为说得对，沈巍果真知冷知热会疼惜人。便对他道：“我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避风处等着，等你忙完我们一起回家！”

他特意强调回家两个字，让沈巍听了心里热热的，和无谢共同拥有一个家是沈巍期盼已久的梦想，可在这梦想将变成现实时他反而又迟疑退缩了。以自己目前的情况，给不了无谢更好的生活，他本是云端凤凰，虽有暂时困苦但雾散月明之时还会重新回到属于他的世界。自己与他相差太远，为了他的幸福还是……

“你不用等了，我，我们……”

看到沈巍吞吞吐吐，又听了平宁郡主那些话，无谢大概明白沈巍心中所想。傻瓜，你为我什么都可以付出，我为你难道就不能放下世间的虚名浮利吗？你我相识于患难微末，早已心意相许，你现在还躲闪什么，你不说那便由我来说吧！

无谢故意放大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干嘛不用等，我们不是讲好吗，你回来就成亲，我盼你这未婚夫已经很久了！”

“无谢，你……”沈巍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哪想到无谢会这样主动。他更加不知所措：“哪里讲好过，你莫要玩笑。婚姻非儿戏，你，你还是把事情考虑周全。我先前求婚只是一时冲动，可以不作数的。”

“什么，不作数！”无谢对沈巍气不是恼不是。

“不为，拿婚书来！”

将大红凭据在沈巍眼前晃晃，无谢倒故意逗他：“你先前差人送来，我昨日亲笔签下姓名，一笔一划立字为证。怎么，沈将军这么快就变卦，莫不是在皇城里遇到更好的姻缘，就可以把萧无谢抛诸脑后去了！”

沈面在后头听着就乐，心想嫂子这激将法不是跟我学的吗，收拾我哥肯定管用。

沈巍果然中招，忙急切解释：“无谢，我岂是那等负义之人！我，我只是……”

“公子，你就别为难沈将军了。”不为看着木讷的沈巍于心不忍，索性替这两个人把话挑明。

“先前你不肯签婚书，是怕自己的身世连累沈将军；现在将军又这样犹豫，是觉得你该离开小城重新过富贵悠闲日子，不舍得耽误了你。你们都是为别人着想，都是天下难得的好人。照我说两好并一好，天作之合成就美满婚姻。公子不是爱慕虚荣之人，沈将军也别再想东想西，都早把人装在心里了，水到渠成的事何必再墨迹，就别让我们大伙儿看着着急了！”

不为刚说完，立刻得到所有人响应。无谢问沈巍：“他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这……你现在不同往日，婚姻之事总需听听亲朋长辈的意思，像我这样……”

“我们花家同意！”花满天打断沈巍出来表态。“不管怎样无谢都是我弟弟，是我们花家的孩子，作为兄长我替他答应了。沈巍算我至交好友，他为人正直待人以诚，不计自身得失只求边关安宁，即便没有高官厚禄在百姓心中也是个大英雄。我们花家从不看重富贵门第，把无谢交给沈巍一百个满意放心，沈巍也没有父母高堂，那我便留在此地为他们主持婚礼了！”

“哥，娘家人都发话你也别畏畏缩缩了吧，显得没有男子气概。喜欢就是喜欢，你不娶谁能娶，再犹豫我可就上了，这么好的无谢哪能落到别人家去！”

沈面照常没正形，旁边副将说他：“二爷消停些，又有您什么事儿。要是力气没处使就帮着给挨家挨户送两袋大米，那边正缺人呢！”

沈面最怕干活儿，忙说：“我闭嘴还不成吗，这是为刺激我哥让他赶快点头。人家沈大将军有本领有担当哪儿都比我强，无谢跟了他才能幸福，我，我就乖乖等着叫大嫂拿红包了！”

“将军，您指挥千军万马真刀真枪上阵杀敌都没怕过，娶媳妇也不能怂呀，给弟兄们做个榜样吧！”沈巍的部下也来凑热闹鼓劲儿。

最后巧嘴鸦青从人群中走出道：“都别乱嚷嚷，赶紧商量正事。将军带来那么多朝廷抚恤品，正好全城上下热闹一番，您别人都犒劳了，捎带也照顾一下我的婚庆生意。好事宜早不宜迟，我看三天后就是黄道吉日，咱们大张旗鼓把喜事办起来！”

众人欢欢喜喜把沈巍和无谢推到中间，无谢脚底不稳差点儿摔跤，沈巍立刻出手去扶，一下把他拥进怀中。

城墙上艳阳高照，边塞正是和风送爽生机盎然之时。

 

成亲前一天无谢收到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寄信人是齐衡。信中说平宁郡主来此他本不知情，实在抱歉打扰。自己明白诸多辜负同无谢已再无可能，又见沈巍于京中的行事人品十分令人敬重，他才是无谢的良配。

齐衡无颜相见，唯有遥祝故人如意顺遂夫妻和美。想必自己送的礼物无谢也不会喜欢，便随信将当年那副护膝奉还。那是无谢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该送给值得拥有他的人，自己早不配了。

护膝保管得很好，皮毛柔软如新。不为怕无谢看多了不免又想起旧事，便借口要试婚服将无谢支走，自己却将那护膝和信一股脑儿收起来。

他边收嘴里边磨叨：“叫你不知珍惜，现在后悔也迟了。这东西干脆放进库房，别人穿过沈将军怎能再要，公子自然会给他做新的好的更厚实的！”

 

无谢和沈巍的婚礼朴素而热烈，最后拜堂仪式是在沈宅内举办的。花满天代表长辈主座受礼，沈面是小叔子，按当地风俗给新人挂门帘端洗脸水，收了新嫂嫂好大一个红包。

军中将士爱玩闹，加上沈面也是个能折腾的，晚上闹洞房不可避免。

无谢被副将带出去又领进来，就见眼前出现了两个沈巍。一样的身形服饰，黑袍罩体，用面具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这是大家想的小节目，让沈巍沈面作相同装扮来为难无谢。

副将提高了嗓门说：“夫人，哪个是您的夫君请上去认。他们都不能说话，您得自己想辙分辨。选了谁今夜就和谁洞房，错了可怨不得我们啊！”

众人笑成一片，不为和花满天都担心这是要闹哪一出，真选错了可怎么办？沈家弟兄同胞孪生本就极其相像，大多数人只能靠衣服辨认，略微熟悉些的能看出眼神和行动上有所不同。现在他们俩个并排站在那儿，同样的黑衣黑面具，又不让出声音，说实话就算是副将这会儿也看不出谁是谁了。

沈巍不愿让无谢被刁难，有意想给个提示。可奈何被部下们看得死死的，无谢不说话就坚决不准他动。

最得意的数沈面，挨着哥哥打起了小算盘。无谢要找错自己就跟他进洞房，虽不敢真睡了嫂子，但起码可以和他们讲些条件，比如让自己少做事多享受之类的，顺带提升一下家庭地位。这机会不抓白不抓！

大家起着哄，无谢倒气定神闲。“可以，我没问题。”

他转头吩咐不为一句，不为下去一会儿又和另外两个人抬了把大刀上来，却是沈巍的斩魂刀。

“不如比武较量来看看。”无谢拔出佩剑，把斩魂刀抛向其中一人，摆开架势要以武试夫了。

那人稳稳接住，似是领会无谢心意，唇角微扬挽起刀花准备应战。沈家地方宽敞，人们赶紧退到两边，参加婚礼还能看到新人对决，今天算是来着了。

无谢用长剑，剑锋龙吟阵阵向前冲刺。另一人举刀相迎，刀剑交汇如电光火石迸射出耀眼金星，仿佛是心灵在对接碰撞。

两人都穿着宽大袍服，无谢的红与对方的黑相得益彰，衣摆也随着身姿腾挪飘旋。其实他们交起手来不像在比试，倒更如同双人共舞。招法纯熟，高低错落伸展有致，两人并非死拼要分个胜负，而是想向大家展示一场和谐相通赏心悦目的表演。

还用问吗，这个必为沈巍无疑。无谢不愿久战，沈巍也会意收了招式。二人却不提是与否，要把游戏进行到底。

无谢又把斩魂刀扔给下一位：“到你了，来吧！”

那位拿都没拿住，看到无谢挥剑朝他过来，手发抖连忙后退。沈面从小街上打架都没赢了几回，真刀真枪他哪里敢招呼。只能摘下面具使出惯常的耍赖本领，贱兮兮说：“好嫂子别生气，小弟我不禁打，你都认出大哥就别再为难我了行吧。”

无谢哼一声不想理他，收剑转身回到沈巍旁边。沈巍也除去面具，他的眼神是温和而深情的，与沈面的调皮戏谐完全不同。也许是爱情的力量，让平日沉默刚强的七尺男儿也变得柔肠百转了。

与意中人十指相扣，无谢缓缓道：“我选定了沈巍，无论他在哪里以什么样貌出现都能把他找到，是绝不会看错的。我认准了他，余生是他！若有缘，来世还是他！”

“无谢。”

“……巍哥哥”

两人彼此看着，身体不自觉就贴得很近很近。桃花目波光流转，无谢想到自己虽经历一番劫难，但上天眷顾福祸相依让他拥有了这段姻缘，自己还是幸运的。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得沈巍陪伴此生足矣！

“亲一下，亲一下！”周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非要无谢和沈巍吻了才肯罢休。

纵然新婚浓情，可这两个都不是很开放的性子，哪能当着众人如此。被弄得尴尬躲闪，脸全红到不行。

花满天忙给二人解围：“我看算了，要不让他们喝杯酒吧。”

他同沈巍是君子之交，从未在酒场上相遇，哪里知道新弟婿沾不得酒，这样一说反是更添乱了。

“行，喝酒就喝酒。”副将立刻叫人端来两个大杯，掀开酒坛挨个斟满。将军向来威严，当着部下滴酒不饮，今天倒要看看他喝完酒究竟怎样。

沈面刚才被弄个没脸，现在也跟着闹，他估计沈巍这回晚上洞房肯定泡汤了。整整他可以缓解自己失落的心情，没得到无谢总归不是滋味儿。

“巍哥哥碰不了酒，我替他喝！”

没等众人反应，无谢就把两杯酒全抢过来，一仰脖饮个干净。沈巍睡倒两天的经历他还心有余悸，身上又带着伤，哪忍心看他被灌酒。谁的夫君谁心疼，必要时候老公也是得护一下的。

酒都让将军夫人喝了，大伙儿哪能干，副将笑着吵吵说：“这什么情况，夫人这般强势，现在就挡酒，我们将军怕不是要惧内吧！”

沈巍一忍再忍，看无谢被调笑，到底按耐不住想发火了。花满天也劝大家适可而止。

沈面机灵，看哥哥脸色不对赶紧见风转舵，假装训人实则讨好地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别这么没上没下。春宵苦短，快点让我哥哥嫂子好好去洞房，别影响人家大事！”

又折腾一阵总算散了，副将临走时沈巍吩咐他：“明日正常操练，你身先士卒领着将官们跑上两个时辰，今晚来的人一个都不准少！”

啊！副将顿时傻眼。原以为借着沈巍休婚假他们可以偷懒几天，没想到一切照常还加大了训练强度，这是得罪将军了吗？

沈巍板着脸，心下腹诽：今晚这般作弄我和无谢，明天不练残你们才怪，省得你们有力气没处去使！

处理完部下，再来收拾熊孩子。沈面见势不妙赶紧求饶，哭唧唧说：“不是的哥，是你的副将命令控制了我，都是他安排的，我也不想整你的！”

副将听了直跺脚：“二爷不带这么甩锅吧，早上咱俩一起商量，馊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不能全推给我呀，我已经够倒霉啦！”

沈面就睁着水汪汪大眼装委屈，沈巍赶走副将，心道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他很严肃对沈面说：“别讲那没用的，你如今也该务正业了。我已叫人给药王谷捎了信，明天就送你去学徒，回去收拾东西吧！”

不管沈面各种祈求反抗，沈巍只顾抱起无谢走进自己的红绡帐中了。门在他身后紧紧关上，沈将军也有自己一番小心思：夫妻新婚燕尔，弟弟什么的还是先让他走远些。一来清净，二来嘛，免得他贼心不死还要对无谢图谋不轨。

 

沈面喝了大半夜的酒，晃晃当当又来到萧宅，那儿只有不为守着。

沈面也分不清是谁，搂过不为就开始诉苦：“真是娶了媳妇就扔了弟弟，嫁完丈夫就不认朋友。他们两个这是嫌我碍眼呐，怕我影响他们的二人世界，心也太狠了，刚成亲便把亲弟弟赶出家门。我连新嫂子做的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就要被踢出去，我就是天底下最惨最可怜的人！”

不为只当听醉话，也不爱搭理他。恐他去给无谢沈巍捣乱，扛起来随便放到客房床上由他睡了。

 

沈面第二天离家启程去药王谷，开始时很不适应，隔三差五传回信说那里吃不好住不好外加师傅太严厉。无谢听了也心疼，也劝过沈巍不然接他回来。可沈巍坚决不允，这次必须要督促沈面成材，一直忍着做狠心人。

无谢明白他也是为了弟弟好，就亲自给沈面写信安慰鼓励，又经常叫人给他捎些需要的东西。沈面见装可怜没用只能踏下心学艺，过了一阵便不再闹腾了。之后寄信来讲他拜了位新师傅，这人名叫傅成勋，年纪虽轻却医术高超，最重要脾气温和长得好看。自己正在向他认真学习，请哥哥嫂子放心。

 

无谢恋着家乡的风沙黄土，他始终没有回京，请旨要求和沈巍一同驻守边塞，皇帝欣然应允。

如此双将守城国土稳固，萧无谢承袭父业又披铠甲，和夫君一起护佑百姓安宁。